孝景三年,吴楚反。亚夫以中尉为太尉,东击吴楚。因自请上曰:“楚兵剽轻,难与争锋。原以梁委之,绝其粮道,乃可制。”上许之。
太尉既会兵荥阳,吴方攻梁,梁急,请救。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,深壁而守。梁日使使请太尉,太尉守便宜,不肯往。梁上书言景帝,景帝使使诏救梁。太尉不奉诏,坚壁不出,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。吴兵乏粮,饥,数欲挑战,终不出。夜,军中惊,内相攻击扰乱,至於太尉帐下。太尉终卧不起。顷之,复定。后吴奔壁东南陬,太尉使备西北。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,不得入。吴兵既饿,乃引而去。太尉出精兵追击,大破之。吴王濞弃其军,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,保於江南丹徒。汉兵因乘胜,遂尽虏之,降其兵,购吴王千金。月馀,越人斩吴王头以告。凡相攻守三月,而吴楚破平。於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。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隙。
归,复置太尉官。五岁,迁为丞相,景帝甚重之。景帝废栗太子,丞相固争之,不得。景帝由此疏之。而梁孝王每朝,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。
窦太后曰:“皇后兄王信可侯也。”景帝让曰:“始南皮、章武侯先帝不侯,及臣即位乃侯之。信未得封也。”窦太后曰:“人主各以时行耳。自窦长君在时,竟不得侯,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得侯。吾甚恨之。帝趣侯信也!”景帝曰:“请得与丞相议之。”丞相议之,亚夫曰:“高皇帝约‘非刘氏不得王,非有功不得侯。不如约,天下共击之’。今信虽皇后兄,无功,侯之,非约也。”景帝默然而止。
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,景帝欲侯之以劝后。丞相亚夫曰:“彼背其主降陛下,陛下侯之,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?”景帝曰:“丞相议不可用。”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。亚夫因谢病。景帝中三年,以病免相。
顷之,景帝居禁中,召条侯,赐食。独置大胾,无切肉,又不置櫡。条侯心不平,顾谓尚席取櫡。景帝视而笑曰:“此不足君所乎?”条侯免冠谢。上起,条侯因趋出。景帝以目送之,曰:“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!”
居无何,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。取庸苦之,不予钱。庸知其盗买县官器,怒而上变告子,事连汙条侯。书既闻上,上下吏。吏簿责条侯,条侯不对。景帝骂之曰:“吾不用也。”召诣廷尉。廷尉责曰:“君侯欲反邪?”亚夫曰:“臣所买器,乃葬器也,何谓反邪?”吏曰:“君侯纵不反地上,即欲反地下耳。”吏侵之益急。初,吏捕条侯,条侯欲自杀,夫人止之,以故不得死,遂入廷尉。因不食五日,呕血而死。国除。
《史记·绛侯周勃世家》译文
汉景帝三年,吴国和楚国发生了叛乱。周亚夫当时担任中尉,被任命为太尉,负责向东进攻吴楚叛军。他主动向皇帝请求说:“楚军行动迅速且轻敌,难以与他们正面交锋。我愿意把梁国暂时交给他们,同时切断他们的粮道,这样我们才能控制局势。”皇帝同意了他的策略。
太尉周亚夫在荥阳集结军队后,吴军正在猛攻梁国,梁国情况危急,多次请求救援。但周亚夫却率军向东北方向前往昌邑,并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坚守不出。梁国每天不断派使者来请求援助,但周亚夫根据战场形势,坚持不前往救援。梁王只好上书给景帝,景帝也派使者下诏命令周亚夫救援梁国。然而,周亚夫并未遵从诏令,他继续坚守壁垒,同时派遣轻骑兵如弓高侯等人去截断吴楚叛军的粮道。由于粮草断绝,吴军饥饿难耐,多次想挑战周亚夫,但周亚夫始终坚守不出。一天夜里,军营中突然发生惊乱,士兵们互相攻击,乱作一团,甚至影响到周亚夫的营帐前。但周亚夫却躺在床上纹丝不动。不久,军营恢复了平静。后来,吴军果然向汉军营垒的东南角猛攻,但周亚夫却事先派兵在西北角加强了防备。果然,吴军的精锐部队转而进攻西北角,却没能攻入。吴军因为饥饿难耐,最终撤退了。周亚夫趁机派出精锐部队追击,大败吴军。吴王刘濞丢弃了军队,只带着几千名壮士逃走,保守江南的丹徒。汉军乘胜追击,最终俘虏了全部叛军,并悬赏千金捉拿吴王。一个多月后,越人斩下了吴王的首级来向朝廷报告。这场战争从相持到结束,总共历时三个月,吴楚叛乱被彻底平定。事后,众将都认为周亚夫的计谋是正确的。然而,因为周亚夫没有直接救援梁国,导致梁孝王与他产生了嫌隙。
周亚夫从前方归来后,朝廷恢复太尉这一官职。过了五年,他被提拔为丞相,汉景帝非常器重他。然而,当汉景帝决定废黜栗太子时,丞相周亚夫坚决反对,但未能改变景帝的决定。因此,景帝开始疏远周亚夫。另一方面,每当梁孝王来朝见时,他常常在窦太后面前说周亚夫的坏话。
窦太后说:“皇后的哥哥王信应该封侯。”景帝推辞说:“以前南皮侯和章武侯,先帝在世时没有封他们为侯,我即位后才封的。王信还没能封侯呢。”窦太后不以为然地说:“君主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时机来行事的。当年窦长君在世时,竟然没能封侯,死后他的儿子彭祖才得到侯位。我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。你赶快封王信为侯吧!”景帝回答说:“那让我先和丞相商议一下吧。”丞相周亚夫在商议时表示:“高祖皇帝有约定,‘不是刘姓的不能封王,没有功劳的不能封侯。如果不遵守这个约定,天下人都会起来反对’。现在王信虽然是皇后的哥哥,但没有功劳,如果封他为侯,那就违背了高祖的约定。”景帝听了周亚夫的话后,沉默不语,最终没有封王信为侯。
后来,匈奴的王徐卢等五个人投降了汉朝,汉景帝想封他们为侯,以此鼓励后来者投降。但丞相周亚夫却表示反对,他说:“这些人背叛了他们的君主而投降陛下,如果陛下还封他们为侯,那将来怎么责备那些不守节操的臣子呢?”景帝听了,觉得丞相的意见不能用,还是决定把徐卢等人都封为列侯。周亚夫因此称病请求辞去丞相的职务。到了景帝中元三年,他因为生病而正式被免去丞相的职位。
不久后的一天,汉景帝在宫中设宴,召见周亚夫,并赐给他食物。然而,席上只放了一大块肉,既没有切成小块的肉,也没有放置筷子。周亚夫看到这样的安排,心中很是不平,就回头让主管宴席的官员拿筷子来。景帝看到这一幕,笑着问周亚夫:“这些东西难道不合你的心意吗?”周亚夫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,连忙脱下帽子谢罪。景帝也站起身,周亚夫就趁机快步离开了宴席。景帝目送着他离去,心中暗自说道:“这个心中不服气的人,将来恐怕不是能辅佐少主的大臣啊!”
没过多久,周亚夫的儿子为了给父亲准备葬礼,向官府购买五百副工官尚方制作的铠甲和盾牌等葬器。但在雇佣工匠制作时,他对待工匠很苛刻,又不肯付给他们工钱。工匠们知道他是盗卖官府的器物,非常愤怒,于是向朝廷告发了他。这件事牵连到了周亚夫,当奏章送到景帝那里后,景帝下令将周亚夫交给官吏审理。官吏们按照文书上的内容责问周亚夫,但周亚夫拒绝回答。景帝见他如此态度,大骂道:“我何必用你呢!”随后将他召到廷尉那里受审。在廷尉府,廷尉责问周亚夫:“你是不是想造反啊?”周亚夫回答说:“我所买的都是葬器,怎么能说我要造反呢?”但官吏却狡辩说:“你即使不在地上造反,也一定是想在死后到地下去造反吧!”官吏们对周亚夫的审问越来越严厉。起初,当官吏来逮捕周亚夫时,他曾想自杀,但被他的妻子阻止了,因此他没有死成,最终还是被押送到了廷尉府。在廷尉府里,周亚夫连续五天拒绝进食,最终因呕血而死。他的爵位也因此被废除。
《史记·绛侯周勃世家》注释
剽轻:强悍轻捷。
请救:求救。
隙:感情上的裂痕。
条侯:周亚夫的封号。
默然:沉默不语貌。
怏怏:不服气或闷闷不乐的神情。
无何:不多时;不久。
取庸:雇佣工。
地下:阴间。
国除:因为功勋获得的爵位被废除。